离这一年结束还有两个月，各种组织就开始了评选工作，那些年度盛宴、年度颁奖接踵而来了。

去年的这个时候，《原上草》刚播出第一季，又遭遇了停播，所以奖项都成为无关的事情；今年就不同了，刘致已经看见邱文博接到好几个组委会的电话，什么灼月奖、白玉兰奖、金什么奖的，徐彦雄也联系过他，聊起过那些关于提名的事儿。

《原上草》第一季是今年才放映完的，作为一部话题讨论度和代表了一种新的制作和运营模式的电视剧，大家都觉得它拿奖是理所当然的，只是拿几个的问题而已。

猜测的大热奖项一般就是“年度最佳剧集”、“最佳男主角”以及“最佳导演”、“最佳编剧”这几个。

猜测最佳女主、和男女配的呼声不高，因为这个电视剧主要以男主的戏份占重头戏，而且魏良军本身就已经是有视帝身份加成的了，凭着《原上草》第一季里对心理有点扭曲的原一隆的诠释，再拿个视帝可以说是稳操胜券。

当然，这样的猜测也是针对如影视协会年度评选还有灼月奖这样素来以专业角度着称的奖项而言，年末还有许多奖项是根据明星和角色的人气、粉丝票选来的，而在这些奖项里，靠《原上草》收获了一大批粉丝的小鲜肉陈晋凯，还有本身已有庞大的粉丝群体的萧琪，他们获奖的机会也是很大的，可以预见的是，今年年末，《原上草》剧组，将会迎来奖项大丰收的局面。

萧琪去年至今年，除了《原上草》外，今年六月份到横店参演了一部古装戏，十月末从那个剧组出来，又马不停蹄地飞去了青海拍电影，估计一忙就要忙到第二年年后了。

明年，她的日程里已经排上了一出现代戏和一部中日合拍的电影，还要在一个新综艺节目里担任常驻MC，还有《原上草》第三季的拍摄——刘致看到这些排期的时候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却又忍不住让萧琪跟明年合作电影的男主角要一个签名。

不同于纪如嘉的出尔反尔，萧琪在确认档期时，已经和百由那边说自己演完第三季就不再出演了。

刘致问她为啥，萧琪只是半开玩笑的模样说，你和邱文博都不再继续参与《原上草》的制作了，我还参演来干什么？

刘致翻了个白眼。

“之前你可不是那么说的。”她那时候说，“你那时候有多想拍百由的戏呀……还让我去跟邱文博说去。”

“那不就是因为看中了邱导和你的水平么？”

“屁！那时候都还没我啥事——你是说，因为以前尤宝芮就是靠拍百由的电视剧拿到的视后，所以你才想着参演百由的戏的。”刘致翻出旧事，“怎么，现在又不想拿视后了？”

“视后早晚的事。”萧琪一脸正色，“如果只是把视后当目标，那也太短浅了。”

刘致愣了愣，这是她没想到的话。

“那……你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她们从来没有认真而正面地讨论过这个问题。

刘致一直觉得萧琪对尤宝芮，还有尤宝芮得到的那个视后特别在意。

如果人都有机会，时间倒流、回到过去，重来一次，那么，肯定都会希望扭转那些让你后悔的事。

没有人会觉得自己的生活完美无瑕、毫无遗憾。

就像鬼才导演奥逊·威尔斯那部被无数人奉为经典的处女作《公民凯恩》一样，尽管男主角能轻而易举地得到几乎所有普通人都梦寐以求的一切，但他一直若有所失，一直在寻找，就像在他去世后，那些记者一直在苦苦追寻一样。

“Rosebud”。

这个他临终之时仅有的一词，这个到最后他自己才明白，而一直让所有人都不明白的东西。

刘致望着萧琪，萧琪也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不知道。”

萧琪想了想后，还是坦诚地说。

“我想成为我想成为的人。”她歪头笑了笑，“但人到底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那有一个确切的模样吗？我也不知道……”

女明星望着墙壁上灯留下的影子，长长的眼睫毛遮住了她的心思和心事。

“在死去的那一瞬开始，我在虚空的黑暗中漂浮了许久许久，那种感觉不是活人所能体会到的……”

她沉吟了一会，前所未有地提起了那些不为人知、极为隐秘的事。

“我也不太记得那种感觉了。只记得我充满了悲伤，就像泡在一池蓝得发黑、无边无际的池水里……然后后来，我在黑黑的倒影里，看到了现在的自己——就是现在的模样，不是以前的模样——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恍恍惚惚间，我就来到了这，心里也明白了所有关于自己这个奇妙经历的事了。”

刘致听着萧琪的话，试着揣摩和形容那种感觉，“大概……就像做梦一样？”

反正萧琪的形容，在她听来是那么一回事。

不都说，人生就如同大梦一场吗？

刘致估计最初说这话的人，估计真的，真的知道些什么……

她脑海里浮现一个老头睡在树下，周围有只蝴蝶飞来飞去的场景。

不管这女人心里在想什么，为什么脸上有一丝奇怪的微笑，萧琪肯定是无从得知，而此时根本没有注意到。

“可能，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就是让我想清楚自己想做什么样的人吧。”

萧琪的话，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解释般，如无声飘落的树叶，静静轻抚过平静的水面。

不管怎么说，关于那些刘致目前无法体会到的事，那也是发生在几个月之前的事了。

第三季注定是《原上草》这个故事里最悲惨的阶段了——唔，会不会是人死得最多的一季，刘致不知道，但一定是最被自己剧组人员“嫌弃”的时期了——明明是个大热的电视剧，从幕后人员到幕前明星，个个都张罗打算着要退出。

徐彦雄也从最开始的愁得发慌、愁得越发稀疏，到后来的接受现实，积极面对改变，将变化当作是开启新局面的挑战——也只能是那么想了。

这头刘致在铆着劲儿改剧本，那头百由已经准备着相关文件，要起诉纪如嘉了。

仗着没正式续约就任性妄为，随意甩锅给别人造成麻烦和损失？

就算百由能吃下这口亏，上头的全世能够吗？

刘致在百由认识的小姐姐们每天在姐妹群里讨论这件事的发展，一下说全世找了哪个律所的大牛，一下说纪如嘉家里长辈有如何如何背景找了谁谁谁，又硬着脖子认定百由没有证据而这件事也没有法律效力……

结果事情后来的发展结果，大大的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全世找到纪如嘉要演首富千金的电影导演，运作关系让那边二话不说就把她换掉，而在此之前，全世给自己的所有合作方、国内所有的同行都使过眼色，谁敢用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谁就等着结束合作关系吧。

这一手打得纪如嘉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她本就不是什么有名气的大明星，根基太浅，谁也犯不着为了一个啥都不是的女艺人和行业大佬交恶——这样姿色、演技的姑娘，娱乐圈一抓一大把，她又是谁犯得着非她不可？

明面上是在走起诉的路子，实际上只需要关系运作得到，说几句话的事就能让纪如嘉品尝任性愚蠢的苦果了。

会有人觉得百由乃至全世仗势欺人、锱铢必较吗？

没有。

非但没有，当百由把事大大方方、坦白了当地摊在大众眼皮底下后，更多的人反而是大呼叫好，网上更是不少人嘲笑某一百八十线女星的天真与愚蠢、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可不是吗？刚从学校出来的小姑娘，原来在《原上草》演女配时勉强能说上是一跃成为了十八线女明星，那么没有合约精神地扯谎强辩着毁了约，就为了攀高踩低去够国外的高枝儿，现在被所有人拒之门外了，不就是糊到黑了锅底、不能再糊的一百八十线吗？

就算让这样的人滚出娱乐圈也是该的，就怕她到了别的行业去祸害别人而已。

纪如嘉到后来终于醒悟过来，毁青了肠子，从拉不下面子到拉下面子，去全世大楼痛哭流涕，大概只花了两天的时间。

那天刘致刚好也在，正在开会的时候，一群人坐在大会议室里，黑着灯只亮着前头的投影，说着新角色的事儿时，忽然会议室门“砰”的一声巨响，吓得大家全部条件反射向声源处看去，接着门就被打开了，踉踉跄跄地扑进来一个嗷着嗓子抹着脸的女孩子。

刘致看到时纪如嘉，反应过来后还挺纳闷的——这会议室她来了这么多次，都记得这儿的门关上后不是得刷卡进就是要从里面开，这纪如嘉……她是把门拍开的还是哭开的？

“徐哥……”

她看着正站在投影亮光中讲话的徐彦雄，泪眼婆娑。

徐彦雄真是被她吓了一跳，但很快淡定下来后，只是冷冷地跟纪如嘉下逐客令：“纪小姐，我们项目正在开会，无关人员请离开，OK？”

后面那句“OK”是对从后面追来的保安说的。

“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脚就像粘在了会议室的地板上，保安拽着她胳膊都拉不走。

纪如嘉哭着，挣扎着说了一大堆话，表明这一切是冲动的错误，但谁让她在发现自己戏份越来越少之后，还在第三季第一集就要领便当呢？

还是个这么蠢的死法！

她是不对，但有哪个人，在碰上这样接二连三的打击后，心态还能不崩？

要怪就怪那个把坏消息告诉她的人！

徐彦雄见自家保安连个小姑娘都拉不走，先是皱眉瞥了眼无用的保安，又再度将冷冷的目光放到纪如嘉梨花带雨的脸上。

“那你就在这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我们大家，是谁透露剧情给你的？”

纪如嘉闻言止住了抽泣，向黑暗望了望，目光定在了会议室一角。

“就是……”她压着哽咽声，“就是……刘老师……刘编剧！”

断断续续地吐出了几个含糊的词句，像是又被记忆激怒了一样，纪如嘉气愤地抬手直指向那个角落。

“就是刘致跟我说的！说我在第三季就要死了！”